【双荀】一炉香

沈珢:

   


坑了很久的双荀,重发。大纲想好很久了,因为懒所以一直没动笔,写完发现其实字数也不多……


还债,数了一下大概还有两个坑,希望早日填完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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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凄怆悲凉的哀声中,荀适跪在灵堂前,想起他那个叔祖父的音容笑貌。


他那时尚还记得,人们尊称他的叔祖父为荀令君。到了后来,叔祖父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,他们又把这个尊称给了他的父亲。


那一日在灵堂上,父亲对他说:他成全了自己,也成全了荀家,你不必担心。


父亲是沉稳的人,惯常不爱说话。那日跟他说起这些,是看出了他心里的动摇。


阴冷的灵堂里,渐渐众人都散去了,父亲却是留得最久的那一个。但父亲并没有痛哭流涕,也不曾颓靡不振。他只是在灵前慢慢烧着一叠叠的纸钱,看着它们在暗火中变为厚重的灰烬。


荀适来劝父亲离开,看见那堆灰白的余烬,眼泪不知为何便从眼中呆呆地落了下来。他这时才明白过来,他的叔祖父,荀彧荀文若,是彻底地离开了。


 


他记得,父亲和叔祖父的关系,是亲近的。


他的幼时,父亲尚且居住在许都的时候,叔祖父与父亲常常会在家中庭树下对坐弈棋。


阿骛偶尔会将茶盘交给他,让他去添茶,见见叔祖父。


他端着茶盘,站在十步之外,他的叔祖父就坐在庭中,手中执一枚白子落定,身后一树梨花纷纷扬扬。


荀适突然心生了迟疑,不敢再上前一步,怕惊扰了这景色。他看了看父亲,父亲执着黑子,却腕悬半空,迟迟未落,并非是在看棋局,而是在看眼前人。


叔祖父总是会比父亲先看到他,然后招招手让他过去,笑着抚他的发顶。这时的父亲不像往日那般沉默,总是会顺着叔祖父的话多说一些。


只是这样的日子,在他们搬往邺城之后,也一去不复返了。


 


叔祖父殁后,荀家曾来过几封信。父亲看完,也不说里面写了些什么,便烧掉了,他转过身吩咐阿骛,早些准备朝拜魏公加封大典的衣冠。


荀适看着父亲,很想要问他一句:父亲,这是对的吗?


父亲的做法给了他一个答案,可是叔祖父给了他另一个答案。他有些想不明白了。可他恍惚间又觉得,他们都是对的。


王朝就像香炉里的沉香,一段一段烧尽了之后,总会散去。而他们始终都姓荀。


这是他们的姓氏,他们的荣光,也是他们的宿命和牵扯。即使是叔祖父那样的人,也挣脱不出去。


 


 


建安十九年的冬天,天下着大雪。


风雪从屋外挤进门来,荀适匆忙回身将门掩上。屋内的炭火烧得很足,雪屑落到地上,很快便化作几点温暖的水渍。


“是阿适吗?”


“是,父亲。”


荀适应道。他看到躺在榻上的父亲伸手指了指香炉,便上前去添了一些香。


魏公因香颇耗费,便下了禁香令。但父亲却越来越要靠熏香方能睡熟,便寻了叔祖父旧时的香来点了,也不算耗费了。


“冬天了?”父亲突然开口问道,他躺在榻上,垂眼看过来,那双黑沉如墨的眼睛已然有些浊了。


“是。”荀适愣了一下,随即答道。又接了一句,“过不了几日,便是冬至了。”


“是吗?”父亲随口应了一句,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再一次开口时,父亲却难得地跟他说起了旧事。


“那年我刚到荀氏本家,也是这么一个雪天……”


 


荀攸幼失怙恃,少时的性子便有些桀骜,跟后来倒不是很相像。


那一日他来到荀氏大门前,不知怎么就不想进去了,只在门外晃荡,低头踩着雪玩。


然后天便黑了,天上又簌簌地下起雪来。荀攸抬头看了一会天色,有雪落进眼睛里,凉透了。


当他再度低下头时,便见着了荀彧。


那时荀彧还很小,罩着大红的斗篷,踏一双青缎面的厚底小靴,看上去玉雪可爱。他从门后探出来看他,不一会儿又缩回去了。


荀攸在心中苦笑,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湿透的发梢,又站在雪中愣愣地发呆。他想天大地大,他该去哪呢。


然而荀彧很快便又出来了,他拖着一把大伞,在雪中跌跌撞撞地走向荀攸,将伞交到他手里,然后顺势牵住了他的手。


“走,回家吧。”年幼的荀彧郑重地说道。


直到泪水打湿了冰冷的脸颊,荀攸才发觉他落泪了,这是他记事以来头一次落泪。荀攸觉得荒唐,擦去了颊边的泪水,却不自觉地将荀彧的手握得更紧。


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荀攸问道。

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荀彧偏过头,看他一眼,然后笑了,眼睛里有一团柔软的月色,“你是攸。”他牵着他的手,穿着厚底小靴的腿往前重重地迈了一步,“是我的侄子。”


 


这是荀攸对于荀彧最深刻的记忆,年月已久,却仍那样鲜活。


后来的时日,像旧纸堆,沾着世事更迭的尘埃,他洛阳刺董,而后辗转荆州,与荀彧见少离多,再不复少年时光。再相会时,已是天子都许,觐见曹公。


“公达,你可愿留下来?”


荀彧不再叫他攸,而是叫他公达。如今荀彧居中持重,行事滴水不漏,待人也温润平和。人们渐渐习惯了他如今的样子,与他往来,与他亲近,口口声声文若、令君……


但这些人里,无人见过少时的荀彧,除了他荀攸。或许只有他才知道,不管后来的荀令君如何秀雅温润,骨子里一直都是清傲自矜,宁折不弯的性子。


 


“公无渡河,公竟渡河……”


恍惚间,十几年就那样过去了。离荀彧过世,也已将近两年。


原来,荀彧是不信命的,可荀攸却要信了。


荀攸不曾疑过他,也不曾怪过他,他做着他没有做完的事,他的曹公,他的荀家……


 


熏香从香炉逸散而出,越来越浓郁,恰如这些旧事,总是让人沉湎其中。


荀攸静了一会儿,吩咐了一些家事,又叫荀适去开窗。


荀适想劝,但看了看父亲的神色,又将话吞了回去。


他走到窗前,推开窗,朔风已经停了,只有雪还在下,簌簌地打在屋檐上,又悄没生息地没进庭院里。


父亲没有再说话,只是默默地看着。


许久,荀适再看去时,荀攸已经合上了双眼。荀适心下一慌,匆忙扑至床边,握起父亲搁在床沿的手。


然后他便听见父亲的叹息,也听见他低低地念着两个字。


文若。


 


不是小叔,而是文若。


那一声像陈旧的月色一样低回含蓄。


 


 


荀攸好似见到了故人,他穿着青缎小靴,在大雪中带他回家,眼里有一团柔软的月色。后来他慢慢长大,成了颍川荀氏的王佐之才,又当了大汉的尚书令,被世人尊称一声令君。


自始至终,他的身边有一片影。


他们并称双荀,荀文若,荀公达,他是荀令君,他亦成了荀令君。他们的名字将在史书上终相依偎。


世间再无人比他更有资格叫这一声文若。


可也再无人比他更不应该叫这一声文若。


 


 


随着屋内痛哭声起,风雪收敛声息,浮云掩去月色,那一炉旧香,也渐渐淡去了。
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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